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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初中经历

说到初中的事,我就没有任何开心的回忆,眼前浮现出的都是被数学竞赛占满的生活。

小学五年级的时候,我才开始学习奥数。当时在课外班上课的是非常有名的已经退休的老师,并且特别的是,她特别关照我一个人,我直到现在都在疑惑,我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?小升初时,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我和爸妈说,我一定得上宁外。这是当时另一个最令我奇怪的问题了,蛟川书院的升学,师资,看着样样都比宁外好。我当时能为宁外找到的唯一理由就是,它大概更注重培养交际能力之类。在她的推荐下,我参加了宁外的面试,老师问的问题都太奇怪了,只有两道数学题我能做出确切的答案,其他时候只会一言不发,回来之后她只是很遗憾。但不久我就高兴地被蛟川秘密招生录取进了,小学六年的担子突然就提前放下了,我和爸妈都很开心,但她并没有那么高兴。

初入蛟川,我的成绩还很好,居然很快考进了数学和科学的课外A班,麻烦却总在这种时候找上来。我不像别人那样小学时就有名气,有很多人小学就挺出名的,结果有个无名氏压到了他们头上,当然就出现了许多闲话。现在社会上许多现象其实是从学生就开始培养起来的。我在快要被排挤出去的时候终于学到了一招:装逼。你和别人都不知道某个东西,特别是数学公式,你就去网上查来,一看形势不妙就拿出来大背一通,一定要显得特别复杂高深,因为别人总是以为越复杂的东西越高深,这样别人就会觉得你确实很强,而不在你面前装逼了,然后,这是我后来总结的,你就可以宣传出一种宗教,因为那个崇拜你的人会在别人面前吹捧你,这样大家就都会崇拜你了。

我的自卑暴露无遗。这种自卑感直到现在越来越深地影响着我,只是没有什么人察觉到。

自从有了这个技能,我在班里混的越来越好,到初二时甚至过分了一点,整出了个装逼协会,我就成了装逼协会的会长。

我由于数学成绩好而信心大涨,开始埋头刷一些很难的竞赛教程,我可能是蛟川唯一做完整套《小丛书》的人。我当时还真拿它当回事啊。

初一的事大多忘记了,可能多数都是我刻意去忘掉的。只记得当时班主任是一个儒雅的语文老师,他曾经语重心长地说: “一个男人,最重要的是承担责任……”

他初二就调走了,唉,我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。

初二就换了班主任,是个爱开玩笑的历史老师。他很喜欢批评历史和时政,这是我以前的看法,现在我认为,玩笑开多了,就会连自己都分不清到底算是幽默还算是发泄。

但总归他身上有宝贵之处,就是批判。有人以为现代社会缺正面思维,每天都不离“正能量”。但是事实上,现代社会恰恰不是缺正能量,而是正能量太多了,泛滥地遍地都是。久而不闻其香,与之化矣……

初二过得还是很愉快的,但到了初三,事情就开始不对了。或许是因为他教的太好了,班里同学学得太好了。同学对他的崇拜越来越高,如果他某天拿中国的什么地方开个玩笑,一下课耳边就会充斥着这不好那不好的讽刺,讽刺就算了,但翻来覆去就是那个东西,还有各种想象编造,去问为什么,又遭到他们的讽刺,甚至后来出现了一些话类似:“坚持*老师说的都是对的。”

他们以为老师能告诉他们真理,以为我就是被一些宣传洗脑的固执的人。事实上在他接手之后,我已经尽量想要把之前受到的所有教育宣传抹去,即使不能成功。而且通过这一点我意识到,没有谁的话是值得信赖的,老师的话也是,一切都应通过自己思考。这是我不信老师的原因了,我或许应该感谢他!

我看到了同学们心中的一个权威倒下了,但结果是另一个更加邪恶的权威建立了起来。他们就跟老师经常骂的愤青类似,却坚持认为自己是真正的明白人,只有他们掌握着真理。我称他们为“高级愤青”。

这些都能过去,但终于有一天我被激怒了。要布置班级时,一天中午我到教室,发现本来应该贴班级口号的地方贴上了一幅大字:“信**,得永生。” 是班委组织印的。我忘了我当时的具体想法,但我一晚上赶出了一篇不短的文章,叫“**造的孽”。我首先提出了班级氛围与邪教的对比,然后分析同学的心理,指出了班主任正确与不正确的地方,最后说到了独立思考,这才是真正的问题。中间很含蓄地批评了几个同学,也难免出现几句脏话,当天晚上贴在了标语旁边。

这在我记忆中是一篇文采飞扬,逻辑十分清晰的文章,当然它现在不在了,从写完那天起我就没有再读过它,它可能其实非常烂吧。

第二天我故意赖到上课好久才进教室,看见我的文章已经被撕了,还放在我的课桌里。下课了,同学也没什么大的反应,只有一个正是被我骂的女生,过来跟我说,觉得我写的很好,然后就把那篇文章拿去了,我以为她会有所改变,可是到毕业都没有。我意识到她可能连我在骂她都没看出来,也不明白我反对老师的原因吧。

这件事有两个影响。最先是因为文章中宗教的比喻,我的绰号从装逼协会会长变成了装逼教教主。现在总有人问我这个绰号的来源,其实就在这里。然后是老师从班委那听说我贴大字报,人身攻击,我的初三就不太好过了。但在初中时候,以为自己能拯救班级,心中充满激情,什么时候都比不过。

我也在想这样公开写文章不是很好的方式,有很多更合适的方式,只是恐怕更难把握一些。一直到考保送生的时候老师的态度才有所缓和,可能因为老师知道了一些实情。

就这样我再也没有见过这篇文章,也不知道是否还被那个女生收藏着,我对它几乎没有印象了,如果能找到拿出来读,也许会说,当时多么偏激啊。

在初三里,我考特长生,进了最后的面试被刷了,考进了保送生,发成绩时,我的小纸条上写着407,看看旁边的人是408,结果第二天他不见了,说是去了创新班。我想我天生就该远离创新班的吧。我从初一以来每天刷题的动力终于破灭了。

就在这段时间里,我终于能充分发展两个爱好:写日记、编程。因为文字和编程都是非常具有表达力的东西。我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暑假了,在家自由的时间,想干什么就干什么。可是每天下来,我却总有一种空虚,今天到底干了什么?我可以清楚地回答说我写了什么东西,但这些实际的东西却是浮在我的内心上,更使我觉得我需要别的东西。这些只是炫耀的资本,而不是人的资本。

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,暑假就已经结束了。我满怀期待地来到镇海中学 ——那可是这里最好的学校啊!我想,我要努力学习,我要考清华北大…… 于是第一节课语文老师走了进来,打开PPT,是一张镇中航拍的照片,老师开始宣扬学校的历史,文化,样样都是第一!还拿校园布局跟苏州园林相比,结论是更具对称的美感!我们要做合格的“镇中人”……

这就像是在教我们如何才能信仰一门邪教。

一开始便是无休止的作业和竞赛课程,镇中所有的好事坏事都被吹上了天。历史就在我面前重演。初中的那段经历告诉了我这些。我本来又想写大篇幅的东西,但发现了,我救不了任何人,我甚至救不了自己。这就是好学校吗?

我终于发现了原来我不是那么喜欢数学。我这么长时间以来,喜欢的都不是我真正喜欢的东西,我喜欢的是分数,是在他人面前的优越感。我一直以来数学成绩真的太好了,我忘了有什么比装逼与分数更重要的东西。我总以为我知道了,其实不知道。我只希望不要每年更进一步。

以前,我和大家一起,为每一大段数学证明欢呼,多么完美,多么巧妙!倘若有人提出异议,我可是搞数学竞赛的!倘若别人看不懂,你不配待在这!这就是竞赛!……

唉,看看现在,有没有跟我一样的人呢?

再想想那些上了其它高中的同学,他们就是在背地里嘲笑我吧,或者是,令我恐慌的却是,被镇中的名气熏瞎了眼,还在崇拜镇中,就像我以前一样吗?

在这时,我却回想起我小学奥数老师的话了。其它学校我没去过,但我想象中,很多的学校应该有比镇中漂亮得多的校园,以及更加低调的学生,但他们却是独立于这所学校的,而不是作为学校的奴隶。人不是为了使自己变高而骑马,总有一天,人会受到严厉的警告的。

我又想到初三的一天,跑操时看到操场边升出浓烟。我走近前,发现是两个收垃圾的校工在烧纸。他们在把招生时的简历、面试材料、照片和档案,统统堆在水泥地上,点上火,再笑嘻嘻地浇上汽油,金黄色的火焰四溅,这是他们处理不掉的垃圾。没有人去理会。我从旁边捡出一张,再怎么精美的简历,照片上灿烂的笑容,都将在这滚滚浓烟中化为灰烬。我上前劝阻,他们却泼上汽油,又去拉新的垃圾了。我当时一下子就哭了。我不是为了他们或是垃圾,而是为了自己。这时,那个想法再一次回到了我的脑海里。

我为什么不喜欢蛟川呢?

我却又想:我不会期望去宁外,因为它只是个想象,名牌学校似乎总是令我失望的。

唉,老师们都以为在他们的处分威胁下,他们能控制住学生。

我回想起初中时无数次因没写作业被叫去办公室,我认错,但我就是不做承诺,啊,我可要尽量做一个守信的人。

老师以为他弄明白了学生,但是会发现自己被学生耍了。有段时间,我在进行一项实验:想让老师开心,只要考试好一点;想让老师生气,只要几次不交作业。到了最后,不出两次大起大落,就会被老师叫去谈话,他会以为这学生可能有点毛病,却不知道其实这个有毛病的学生在无语地看着他们。老师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学生的奴隶,同时学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书本和定势思维的奴隶。

那天回到教室以后,同学都以为我为了保护环境才去阻止他们,甚至有人以为我被那两个校工欺负了。其实我根本懒得去为环境问题而担心。环境问题是无解的。终有一天,人类以为捉摸透了的自然会把人类孤立起来,其实人类对它根本就不算什么,它根本就懒得在乎这些。学生是老师的大自然。